旁觀傳奇 妙筆生花
王鶴的新書《愛與痛俱成往事》,與她的第一本隨筆集《愛與傷奔涌不息》,隔著五年的時光遙相呼應。她沿襲了以前的思路,在閱讀與觀影里關注感興趣的人生主題。這一路走來,王鶴的目光,多聚焦在歷盡滄桑、飽經(jīng)磨難的女性身上。她們有如烈火烹油的經(jīng)歷,有痛徹心扉的往事;她們不缺萬眾矚目的背景,更有內(nèi)心不為人知的傷痛。王鶴把她們從歷史的塵埃中打撈出來,旁觀傳奇,用她的生花妙筆,抽絲剝繭地還原了大時代的狂風暴雨令人生之舟傾覆時,她們?nèi)绾我岳w弱之身,抵御人生的慘烈,命運的無常。
王鶴讓讀者看到,在人生劇變之時,在面臨滅頂之災的關口上,她們是如何應對,如何翻篇的——有的人翻得驚心動魄,有的人翻得踉踉蹌蹌。有的人如周璇,就翻不過去了。不論是誰,個個遍體鱗傷。在卑微如螻蟻般活著、被肆意踐踏的同時,還要堅持內(nèi)心的尊嚴與高貴,這幾乎是不可企及的奢侈。在這無異于以卵擊石的博弈面前,那些修養(yǎng)深厚、內(nèi)心定力異常強大的人就愈加彰顯出奪目的光彩。譬如鄭念,中年喪夫,晚年喪女,九死一生。王鶴看到的,是她那雙“老年人罕見的、又幽邃又晶亮的眼睛。時光當然也磨蝕了她的容顏,但老太太奪目的美麗,透過歲月的煙塵,依然清晰地浮現(xiàn)出來,惹得人人驚嘆。”
在《愛與痛俱成往事》里,能夠看出這些年她的足跡所至、所思所得。王鶴的目光,還是落在了那些“愛與傷”“愛與痛”上。只是這樣的愛與痛,早已超越了一己之狹義,有了更廣闊的故土之愛,人心之痛,文化之痛。捷克之行,令她重讀昆德拉,她讀出了更多的透徹鎮(zhèn)定與清寂悲涼。在布杰約維采城的廣場上,她忽然恍惚:“這里真的經(jīng)歷過二十世紀中葉開始的疾風驟雨的革命嗎?能如此完好無缺地留存十三至十六世紀的古屋、老街、舊廣場,這個民族定然有足夠的沉穩(wěn)和內(nèi)斂,對傳統(tǒng)無比尊重、敬惜?!?/span>
《愛與痛俱成往事》里增加了對老年的關注,這和年齡有關。王鶴的文字,越來越凌厲如刀,一次又一次擊中了我:“老年人有所思有所欲,原本正常,但最好正大光明,或者謔而不虐,卻不宜茍且。因為,‘春有百花秋有月,夏有涼風冬有雪?!盒星锪睢颉镄写毫睢姆雌涞蓝兄?,都跟季節(jié)不合。老人最好有跟年齡吻合的端正持重,畢竟,豐富的人生經(jīng)驗讓他更懂得有所為有所不為……”“當伴侶中有一人喪失自理能力時,施與受從此不對等了,施予者日復一日強自支撐,固然心力交瘁;受助者萬般愧疚、難堪,也會被啃噬得千瘡百孔吧?生命之火即將熄滅、變?yōu)榛覡a時,唯有一片狼藉,虛脫和虛無感會以怎樣的速度蔓延?曾經(jīng)熾熱的男歡女愛,幾十年的相濡以沫,究竟可以積蓄多少熱度,去抵御人生窮途末路時的極度悲涼?”
王鶴提到伍迪·艾倫,他在電影《怎樣都行》里開出的抵御悲觀的“藥方”是,認定人生在本質上的虛無,然后從那些無意義、殘酷與混亂中找到一點樂趣,也消解一些悲涼,這和顧隨 “以悲觀之心態(tài)過樂觀之生活”似乎殊途同歸。
《愛與痛俱成往事》的最后一部分我最喜歡。王鶴提到的“書客”,有兩位是她的川大同學掃舍與濃瑪,都是氣質不凡經(jīng)歷豐富的才女美女。何大草與潔塵,都是陶醉于文字,執(zhí)著沉穩(wěn),內(nèi)心定力異常強大的人。他們筆耕逾二十載,都收獲了豐饒的果實。這些年來我從他們的文字里,獲取了豐沛的精神養(yǎng)料。作為讀者,我感謝他們的辛勤勞作。
文字的力量如此強大,就像王鶴的一本本書,讓過往歲月變成可以觸摸的財富,哪里虛無呢?感興趣的是,王鶴在“愛與傷”“愛與痛”之外,還會關注什么主題,還會給讀者什么樣的驚喜?或許,“愛與傷”“愛與痛”本身就是取之不盡、用之不竭的主題?我期待著。